今年是盲人郑建伟从英国埃塞克斯大学硕士毕业的第十年,也是他从事公益盲童英语教学的第三年。一个周末下午,郑建伟与妻子一起接女儿放学后,熟练地打开电脑、敲击键盘并使用线上会议进行《新概念英语》的盲童教学。待工作结束后,他在家中的客厅接受了香港文汇报记者专访,「外界对我们视障人士有很多误解,其中最大的误解是盲人只能选择推拿、按摩作为职业。其实我们只是身体特征不同,但生命体验和正常人是一样的,都希望能看看更大的世界、体验不同的文化。」郑建伟称自己是「被光照到的幸运盲人」,他不但顺利考取了国内的本科,还通过自学雅思到英国大学读硕士;回国后这十年,他致力于英语教学,并通过线上课堂免费招收了30余名视障儿童,帮助他们体验更广阔的世界。
走进郑建伟的卧室,一张长度不足一米二的书桌便是他的办公桌。「Now let us do some exercise about lesson 2」(现在让我们做第二课练习)。周五下午7时,郑建伟打开电脑,与十余名学生进行线上英语学习。郑建伟戴上耳机,开始一一提问学生的复习情况,并不时鼓励孩子们。
自备教案 每周线上教学
盲人教学并不容易,在郑建伟的工作电脑上有自己准备的教案和教学安排表。他一边与学生互动,一边借助盲人读字的电脑软件跟踪教案进度,其间还要处理突发的音响声音太小、关闭App弹窗等电脑技术问题,不过郑建伟对整套流程已非常嫺熟。自三年前开设盲人英语公益课堂以来,帮助了不少视障学生提升英语能力。
「我的盲人学生从7岁到17岁不等,目前分为两个班,教材是新概念英语盲文版,我会根据他们的学习水平分到不同的班级。」郑建伟举例说,视障学生林林(化名)从小学三年级开始跟他学英语,目前上初一,英语成绩是班上第一名,经常被老师点名领读英语。「他从一个不爱讲话的孩子变成一个自信、开朗的少年,从他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。」
「盲童不应放弃考学机会」
初三的视障学生陈鹏(化名)下学期要参加中考,但英语成绩不尽如人意,郑建伟告诉陈鹏,「如果你想短时间提高英语成绩,就必须做好吃苦的准备。」他对陈鹏提出严苛的要求:每天至少花3个小时学习英语,每日都要交作业给他批改。几个月后,陈鹏的英语成绩突飞猛进,模拟考试成绩已超过当地高中招生线。
「视障者首先面临的是教育问题,随后是就业问题。我觉得,如果在教育方面没有足够的保障,会造成后面一系列问题。」郑建伟坚定地认为,视障少年不应该放弃考学的机会。郑建伟在英国留学时认识一位长辈,她双目失明、双腿残疾,却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研究者、博士。郑建伟说这位长辈给了自己许多学业上的帮助,「我想告诉这些孩子们,这个世界很大,我们的出路不仅仅是推拿、按摩。想追求远方、实现梦想,只要努力就一定可以的。」
【话你知】截至2023年,中国有超过1,700万视力障碍人士,占全国残疾人口(8,591.4万)的17%,占全球视障人口的约18%,是全球视障人数最多的国家之一。
从县城针灸医生到留学英国
郑建伟是一个履历丰富的「盲人」。2006年,他从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本科毕业后,回重庆黔江在中医院当了一名针灸科医生。在很多人看来,盲人能成为一名有编制的医生,是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,郑建伟却想「去外面更大的世界看看」。
他想继续读书,然而当时国内没有招收盲人研究生的学校,要读研就只有出国。语言障碍是摆在郑建伟面前最大的困难。「大学毕业后我的英语只是认识26个英文字母的水平。」
辞职自学英语三年 逐字摸读
2009年,郑建伟辞职回家学英语,彼时市场上没有盲文资料,他就在网上购买《新概念英语》电子版,四处寻找可以把教材打印成盲文的地方,整整几本书都需要打印。每个字母都有相对应的盲文,在每页近半米宽的盲文书上,一个略长的英语单词就需要占据一行。
抱着堆积如山的盲文英语资料,摸着牛皮纸上密密麻麻的凸点和凹点,郑建伟开始自学。每学一个单词,要先把字母「摸」完,然后在心里拼读。
一个单词一个单词,一个语法点一个语法点地「硬磕」,经过近三年,郑建伟成为中国西南地区首位雅思(IELTS)盲人考生。
马拉松式雅思考试 考足半日
英国驻重庆总领事馆单独为他开了一间办公室作为临时考场。原本10多页的考卷被翻译成近百页的盲文考卷。其他考生几十分钟就能完成的阅读题,郑建伟要摸上几个小时。
这是一场马拉松式的考试,从早上9点到晚上9点,考了12个小时。他最终考出6.5分(满分9分)的成绩,达到申请英国学校的语言准入门槛。随后郑建伟被英国埃塞克斯大学录取,攻读Tesol(针对非母语者进行对外英语教学)专业。
推动融合教育 盼破视障藩篱
回忆起留学生活,郑建伟说,有幸遇到过很多人的帮助,有同胞来接机,帮忙安顿;学校提供相应的视障服务,提供助理帮他熟悉环境,定向行走。但在充满挑战的留学生活中,最重要的还是要靠自己。
刚来英国时,郑建伟语言还不够熟练,就用录音笔把每节课老师讲的内容录下来,回宿舍反覆听,向同学请教,直到弄懂意思为止。渐渐地,他逐渐融入异国他乡的生活,甚至自己学会做饭,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、煮面条,邀请外国同学一起品尝。
普通人做到的 盲人也能做到
出国留学最大的收获是郑建伟验证了自己的假设:残疾人和健全人在同一环境中接受融合教育既有必要,也能实现。「谁说盲孩子在学业上无法跟普通孩子竞争?我就是想传达,普通人能做到的,盲人也能做到,而且可以做得很好!」
他的梦想渐渐清晰起来:「出国求学的本意只是固执地想打破盲人只能去做推拿的偏见,并不知道自己的目标,而在学习中,我找到了生命的意义,我希望回国后成为一名教育工作者,打破藩篱,不再将视障人和其他学生区分开来。」
传奇经历瞩目 深入浅出获赞
回国后的第一年,郑建伟在家乡创办了一所英语培训机构,因为他留学海外的经历颇为传奇,不少学生愿意来「试听」盲人如何教英语。随后他们发现,在课堂上的郑建伟不仅风趣幽默、深入浅出,且因自学经历,更善于循序渐进引导学生。
姚山林的孩子是郑建伟的第一批学生,提起郑老师赞不绝口,「郑老师不仅给孩子辅导外语,还纠正口音、不良学习习惯,给孩子讲述自己的人生经历,孩子们把郑老师当成偶像,也更加珍惜学习时间。」
线下「郑建伟英语工作室」先后培训中小学生300余人次,其中有百分之八十都是正常学童,他收费从每节课几十元到一百多元不等,而视障儿童全部免费。「在我的线下课堂,我实现了视障与正常学生的无差别融合教育。」
对于郑建伟来说,他在大学毕业后的针灸医生工作,就给自己带来了约十万年薪的收入,而自费数十万出国留学后,目前英语课堂的盈利尚没有十年前的工资收入多。不过郑建伟认为,人的生命意义不能用商业逻辑计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