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翊：孤径回榕岸

陈翊《登城楼作》： 井邑白云间，严城远带山。 沙墟阴欲暮，郊色淡方闲。 孤径回榕岸，层峦破枳关。 寥寥分远望，暂得一开颜。 在古人诗作中，站在福州人的视角来写福州的，中唐时代已有出现，如陈翊的这首《登城楼作》。 登上城楼，只见福州城区烟雾缭绕，仿佛包裹在一层白云之中，高大的城墙向远处延伸，仿佛和远山连成一体。城外的沙洲上，绿树成阴，幽暗的，好像暮色特意在那里降临。整个郊外的色调，淡淡的，营造出一种悠闲氛围。一条小路，在水乡村野间迂回，与长满榕树的河岸若即若离，缠绕而行。更远处，层层山峦，仿佛变成了低矮的绿篱，守护着这一片原野。在这寥廓的原野里瞭望、欣赏一番，一时间心情真是开朗起来。 陈翊，字载物，生卒年和生平事迹不详，只知道他是闽县（今福州）人，唐大历十年（775 年）中过进士，唐贞元年间官至户部郎中、知制诰。也就是说，他主要生活在8世纪后半叶，算是中唐诗人，《全唐诗》存其诗7首。 当时的福州，经过西晋太守严高之手，已经从“冶城”发展到“子城”的范围，并且由唐朝设立过福州都督府，城区面积又有所扩大。但城外仍是广阔平坦的郊野，沟河纵横，道路迂回，沙洲成片。诗人所登城楼，必是子城的城楼。站立城楼，视野必定开阔，大处着眼，视线重点也必在城外，城区则一眼而过。所以，这首诗所写景象重点在城外，具体景物都是远距离所见，抓住印象最深的来写。 从“沙墟阴欲暮”到“孤径回榕岸”，说明唐代福州城外的沙洲和河岸上，榕树已十分繁茂。这是诗中最引人注意、也最具地方特色的景观，虽然没有交代城内榕树是否繁茂，但至少说明，榕树在福州触目可见。 到了宋代，张伯玉、蔡襄、程师孟等人到福州任知州的时候，皆倡导广植榕树，至街头河畔榕阴满地，“ 暑不张盖”。渐渐地，福州有了“榕城”之称。 龙昌期《三山即事》诗中有句云“苍烟巷陌青榕老”，说的就是福州街头巷陌，老榕树随处可见，百姓家的烟火，显示着安宁的生活。 李弥逊《蝶恋花·横山阁》词中有句云“ 榕叶满川飞白鹭”，说的是榕树枝叶繁茂，遮住了江面，时而可见一行白鹭飞起飞落。 李纲在《榕木赋》一文中说：闽广之间多榕木，其干大而无用。然枝叶扶疏，庇荫数亩，清荫人实赖之，故得不为斧斤之所翦伐，盖所谓无用之用也。感而为之赋。其辞曰：南有巨木，其名曰榕。下蟠据于厚地，上荡摩于高穹，雨露之所霶润，雷霆之所震耸，日月之所照烛，乾坤之所含容，与众木均，夫何赋形禀气之独不同也…… 乃至做过法国驻福州领事的法国文豪保尔·克洛代尔，在他的名著《认识东方》中，专门写了一篇《榕树》，来赞美福州的榕树——榕树抽条了。 这个巨人，在这儿，也像他的印度兄弟那样，从来不俯身用手重新抓住大地，而总是挺起胸膛，把须根像无数链条一样送上蓝天。主干长高了才离开地面几尺，就运足气力岔开肢体，仿佛手臂环住绳索猛撑似的。这庞然大物用力牵引，缓缓地伸开手脚，舒展，延长，竭尽全力。艰辛啊，他那粗糙的厚皮都迸裂开来，暴出了一根根青筋。瞧，他的枝杈朝上直窜，虬曲，纵横交错，扭曲着腰和双肩，放松腿腕，就像千斤顶和撬棒似的，胳臂一起一落，关节伸缩着举起了全身。这是一条盘结起来的巨蟒，一条七头怪蛇，正在努力挣脱僵硬的土地。榕树简直像是从深处举起重物，全身弊足了劲扛住它似的。 村口，在一群谦逊的族人簇拥下，榕树像个老族长，披着一身浓密黢黑的叶丛。人们在他脚下，建了一座祭祀台子，在他心窝里和枝干分杈的地方陈放着祭品，和一个石人。他是这整个区域的见证，他用无数须根紧紧地缠绕着大地，永远呆在这里。无论他的影子转向何方——也许是他单独跟孩子们一道，也许全村的人聚集在他长长的虬曲的树阴底下——淡红色的月亮总会透过他叶间的拱形缺口，洒下一片清辉。这伟丈夫站立了多少个世纪，在这一瞬间仿佛还正以难以觉察的力量坚持着呢。 有些地方的神话赞美给本地带来了水的英雄，他搬开巨大的岩石，扒开堵塞了的源头，让清泉涌出。我在榕树身上看到了一位直立着的、植物界的赫拉克勒斯，威风凛凛地在他辛辛苦苦营建起来的巨大建筑物中一动不动。不正是他吗，这被铁链锁住的怪物。他战胜了悭吝的土地的抵抗，因为他，那沉郁的泉水汩汩奔流，那远方的青草丛丛而生，稻田里灌满了水?榕树抽条了。 克洛代尔以拟人化的手法，描写了他在福州所见的榕树的各种姿态，直观地呈现榕树的主干、根须和枝叶的生长特征，着力写出榕树那种挣扎、抗争、冲出阻碍获得生长自由的生命力，一曲生命的赞歌冲出画面。文中还写到福州随处可见的设于树下的祭祀台，赋予榕树某种宗教色彩。 冰心也在她的《故乡的风采》一文中说：对于我，故乡的“绿”，最使我倾倒！无论是竹子也好，榕树也好……其实最伟大的还是榕树。它是油绿油绿的，在巨大的树干之外，它的繁枝，一垂到地上，就入土生根。走到一棵大榕树下，就像进入一片凉爽的丛林。怪不得人称福州为榕城，而我的二堂姐的名字，也叫做“婉榕”。 福州的街头、河畔、公园，到处都有榕树，姿态万千。据不完全统计，福州全市目前榕树有16万株以上，上百年的有600 多株，其中还有多株千年古榕。福州国家森林公园的一株千年巨榕，占地达两亩，被称为榕树王。 榕树，不仅是福州的一道风景，也是福州的精神象征，因而成为福州的市树。榕树枝繁叶茂，苍劲挺拔，造福一方，荫泽后人，在绿化环境、调节气候中发挥了重要作用；它又具有顽强的生命力，多么逼仄的土地，乃至乱石破崖，它都能破土而出，盘根错节，傲首云天，象征着不屈不挠的福州人精神。 （危砖黄）